十九岁的陆及,宛如一颗耀眼的流星,在赛车场上划出了一道绚烂至极的轨迹,成为了赛车场上最年轻的冠军。
镁光灯闪烁,记者们纷纷将话筒递到他面前,其中一位记者热情地问道:“陆及,恭喜你夺冠啊!夺冠之后你有什么愿望呢?”
一向桀骜恣肆的少年,平日里那股子潇洒劲儿,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的耳朵,像是被染上了一抹羞涩的红晕,红得可爱。他微微低下头,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又满是期待:“我想去海城。某人答应过我,高考完就和我见面的。”
可他哪里知道,当这个约定许下的时候,我正静静地躺在重症病房里。洁白的病床,冰冷的仪器,我浑身插满了管子,仿佛被命运紧紧束缚。他更不会知道,我根本不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,只能在网络里交流的网友。高中三年,我就默默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。那小小的一方天地,是我能悄悄看着他的地方。
而他,曾经和我说过三百零七次“借过”。每一次,那两个字都像是一颗小石子,轻轻落入我心湖,泛起层层涟漪。
我的心脏,在陆及拿到冠军的这一天,永远地停止了跳动。这颗残缺的、衰弱的心脏,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,终于在岁月的磨砺中,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带着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
医院的病房里,一片寂静。我的父母,只是愣了半秒,那表情,就像只是经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他们若无其事地开始料理我的后事,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寒。甚至,我哥哥安毅打个喷嚏,都比我的离去更能引起他们的在意。
从出生起,我就被确诊患有心脏病。这病,就像是一块卡在肉里的石头,日复一日地磨着,将我们之间本就淡薄的亲情,磨得血肉模糊。
其实,我的出生本就不是他们所期待的。在我之前,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。母亲意外怀上我后,偷偷去测了性别,测出是男孩,她和父亲才决定留下我。可命运弄人,我生下来后,不仅性别让他们大失所望,还给家里添了一个巨大的麻烦。
登记姓名时,父亲把本来准备好的“瑜”字改成了“余”。多余的余。“后悔生下我”这五个字,在这十八年里,他们已经念叨过无数次,甚至从不避讳我。每一次听到,我的心都像是被刀割一样。
好在现在,我终于死了。医生宣布我死亡的那一刻,仿佛十八年前的那个错误决定,得到了补救。我就这样,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只是,也许是生前还有执念,我的意识并没有马上消散。我仿若一缕游魂,轻飘飘地掠过正一脸轻松地开死亡证明的父母。他们的脸上,没有悲伤,只有解脱。我又途经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,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,谁也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已经逝去的灵魂。还有那青山河流,青山依旧巍峨,河流依旧奔腾,可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它们的美好。
最后,我来到了喧嚣沸腾的赛车场。这里,是陆及梦想绽放的地方,也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。在这里,我亲眼见到了陆及最意气风发的时候。
以前,因为害怕心脏受不了,陆及的比赛我都只敢等结果出来后再看回放。所以一开始,看到赛车场那热闹又刺激的场景,我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。
过了几秒,我才反应过来。我已经死了,不用再顾忌心脏能否承受。我回头看向赛场的那一刻,最前面一辆黄色的跑车风驰电掣般地冲过终点。那速度,快得就像一道闪电。我认出来了,那是陆及的车。
——陆及拿到了冠军。现场的尖叫声几乎划破天际,人们的热情像是要把整个赛场点燃。记者媒体扛着长枪短炮一拥而上,堵在陆及车前,将他围得水泄不通。所有人都激动地见证着最年轻世界冠军的诞生。
万众瞩目下,陆及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个。他下车后便摘了头盔,单手拎着,那头盔在他手中显得那么随意。另一只手随意拨了下额发,那动作潇洒极了。
发现被围得水泄不通后,陆及有些不耐烦了。他拧着眉,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悦,伸手拨开面前的话筒,朝几米外正费劲挤进来的小胖助理伸手,大声说道:“手机。”
陆及顺手把头盔丢给小胖,然后仗着身高优势,直接在这么多镜头面前给人发起消息来。
他微微低头,全神贯注地敲击着手机屏幕,嘴角不经意间轻轻上扬,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。额前的碎发调皮地滑落下来,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那双原本漂亮却又透着锋利的眉眼。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他的发梢上,仿佛为那乌黑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,整个画面显得格外温柔。
不远处,有个人举着摄像机,正抓耳挠腮地试图偷窥这边的情况。他的同伴眼疾手快,一把将他拉住,压低声音怒喝道:“你疯了?!你想拉着整个公司给你陪葬吗?!”
那人一脸不甘心,小声嘟囔着:“可是要是能挖到对面的人,咱们就有一条大新闻了。”
同伴无奈地劝道:“算了吧,就算你能拍到什么,你敢得罪陆家把东西放出来?”
在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中,我仗着没人能看到我,慢悠悠地飘到了陆及的身后。果不其然,我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我的头像,最顶端的备注正是我的网名“安然”。
屏幕上,陆及连着发了十几条消息才停下。“我赢了!”“感觉一般般吧,好像也没什么挑战。”“胆小鬼,考完试记得看重播。”“哥今天那个漂移可帅了!”“还有,你答应的事情!不许忘了!”
这是他的习惯。我从未和陆及说过我有心脏病,只是告诉他我胆子小,不敢看现场直播。所以每次比赛结束,陆及都会第一时间发消息给我,亲口告诉我比赛结果。
收起手机后,陆及心情看上去很不错,终于愿意接受采访了。只是……
“我赢不是很正常吗?有什么好说的。”他一脸不屑地说道。
“点评我,他也配?”语气里满是轻蔑。
“你再把话筒怼我脸上试下?”他眉头紧皱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。
“你到底会不会采访?我的学业成绩跟比赛有关系吗?”他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。
一旁陆及车队的人额头都冒出了冷汗,但愣是没人敢上前劝说。他们都清楚陆及的脾气和背景。而且,作为今天赛场上年龄最小、套圈前世界冠军,同时打破纪录的车手,陆及确实有嚣张的资本。人们对待天才总是格外宽容的,何况这个天才还如此年轻。
作为见证陆及一路走来的人,我更清楚他的天赋和实力。今天的比赛仅仅只是个开始。在不远的将来,陆及一定会成为赛车场上永远的传奇。
正如刚刚夺冠那一刻,我亲耳听到旁边一个外国车队的教练低声喃喃道:“属于这个年轻人的时代,要来临了。”
采访快要结束时,有个记者试探着问了一句:“请问您此刻拿下冠军后最想做什么?或者说有什么心愿吗?”
其实,这位记者对陆及会认真回答并没抱太大希望。可下一秒,刚才还狂傲得没边的少年忽然卡了一下壳。然后,在众目睽睽之下,在上百个直播镜头以及全世界的关注面前,这位新鲜出炉的世界冠军的耳朵一点点地变红了。
“想去海城。”陆及轻咳一声,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,轻声说道,“某人答应过我的,等过几天高考完就和我见面。”
记者们一下来了兴趣,争先恐后地问道:“‘某人’是谁啊?”
陆及耐着性子一个个回答:“我们认识一千零七十九天了。”
有记者又问:“对,你怎么知道她成绩特别好,年年都拿三好学生的?”
“没错,她是海城人。”陆及神色淡然,轻轻开口,“海城离京城,确实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。”
“不过无妨,前段时间我恰好考下了飞机驾驶证。”
“女、女朋友?”陆及听到这个词,刹那间,耳根泛起了一抹红晕,连带着脸颊也滚烫起来,他急忙摆手解释,“你可别乱说,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。她呀,还有十六天才满十八岁呢。”
“真的只是好朋友,去见朋友再正常不过了。”陆及眉头微皱,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,“怎么,难道你没有朋友吗?”
“算了,跟你们解释不清。”陆及轻叹一口气,压了压嘴角,故作轻松地说道,“反正还有十一天就高考了,一切等高考结束再说吧。”
我听着陆及的话,心中莫名慌乱,倏地移开视线,不敢再与他对视,仿佛他的眼睛会看穿我心底的秘密。
隔天,陆及回到九中,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他本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,以往出名,是因为那显赫的姓氏、出众的长相,还有连着留级两年的特殊经历。而这次,他是以冠军赛车手的身份归来。
九中在校门口郑重地贴出了喜报,那鲜艳的红纸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夺目。连着两天的全校早会,校长都特意提及了陆及夺冠的喜讯。
今早,陆及回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。很快,班级门口便被高一高二和初中部的学弟学妹们围得水泄不通。他们一个个满脸好奇与崇拜,都想一睹冠军的风采。
二班的班主任老张黑着脸走了过来,双手叉腰,大声说道:“都散开散开,还有九天就高考了,现在是高三最关键的时候,都别在这凑热闹了。”在老张的驱赶下,学弟学妹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。
不过,这紧张的学习氛围对陆及来说,似乎毫无影响。老师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地讲题,陆及却在下面低着头玩手机,嘴角时不时上扬,不知道在和谁聊天。
“老张裤子穿反了,我跟他说他还不信。”陆及一边打字,一边小声嘀咕着,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。
“简燃染了头黄毛,今早他戴了顶假发想蒙混进来,结果在校门口被风一吹,假发直接飞到校长脸上了。笑死。”陆及忍不住笑出了声,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,把这有趣的事分享出去。
“好久没回学校了,感觉好无聊,怎么还有那么多天才高考啊。”陆及发完消息,靠在椅子上,轻轻叹了口气。
他的手机屏幕基本就没熄灭过,看到什么、想到什么,都迫不及待地要和对面的人分享。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毕竟陆及拿了世界冠军后已经被保送了,高考对他来说,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。
旁边的简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,眼睛瞥了瞥陆及的手机,嘴角微微上扬,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。“又在跟安然聊天?”简燃凑近了些,好奇地问道。
他探头看了一眼,接着说道:“她还没回你消息呢?”
简燃是陆及的同桌,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。陆及头也没抬,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,轻声说道:“快高考了,她手机关机交给父母了,要考完才能拿回来。”
其实,这是我最后一次回他消息时,特意编造的谎言。
“她不是大学霸吗?”简燃随口说道,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,“你可是拿了世界冠军欸,回一句恭喜也不耽误什么吧。”
听到这话,我心里猛地一紧,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我的心脏,担心陆及会起疑。好在陆及没多想,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:“这就是你总分加起来还没人家一科高的原因。”
简燃听了,嘴巴张了张,却什么也没说出来,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。
下一节是老张的课,陆及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,放进了桌洞里。简燃也伸了个懒腰,强行打起了几分精神。
这个教语文的小老头,固执又较真。要是被他抓到上课开小差,那准要被念叨得没完没了,能从上课念到下课。
五月末的夏天,静谧而葱茏。窗外,是浓烈的、翻涌的瓦蓝天空,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,没有一丝杂质。洁白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,悠悠地飘浮着。
教室里,只剩下笔尖划过卷子的沙沙声,那声音仿佛是一首轻柔的乐章,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。一切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。
除了教学楼楼下那棵肆意疯长的槐树,相较于我最后一次来上学时,又抽长出了许多翠绿鲜嫩的枝丫。
清晨的风轻轻吹起窗帘的一角,那柔软的布料如同灵动的精灵,缓缓拂过陆及的手臂。他下意识地抬手,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,嘴角不经意间微微翘起,那一抹弧度,像是藏着一个温暖的秘密。
我站在一旁,忽然觉得窗边洒下的阳光太过炽热,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,叫人头晕目眩。于是,我慌乱地转身,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,飘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我和陆及同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只不过他的座位靠窗,而我则靠着门。陆及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,他所认识的“安然”,其实与他仅仅隔着五个座位和三条过道的距离。
在过去的几年时光里,我们在网络的世界里无话不谈,就像一对相识已久的老友。有时候,电话一打就是三四个小时,我们分享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,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到夜晚的最后一颗星星。
然而,每到白天,当我们回到现实的校园中,他是那桀骜不驯、招摇过市的风云人物,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流星;而我,只是别人眼中文文静静、乖巧听话的乖乖女,像一朵默默绽放的小花。
我和陆及唯一的交集,或许就是他那三百零七次路过我的身后,以及那一句淡淡的“借过”。
有时,是他和简燃在下课铃响后,慢悠悠地晃出教室,像是两只悠闲的小鸟,在校园里四处乱逛。
有时,是他在课堂上呼呼大睡,迷迷糊糊地被老张叫醒,睡眼惺忪地起身,然后被老张罚站到教室外面。
有时,是他早上迟到了,像一只敏捷的小猫,偷偷从后门溜进来,猫着腰,用低低的气声说一句:“借过一下,谢谢。”
每一次,我都会默默往前挪一挪椅子。其实,我心里挺好奇陆及在不同情形下说这两个字时的表情。是满脸的不耐烦,还是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?但我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,我害怕我的目光会与他交汇,让他发现我的秘密。
再加上我很少参加班级活动,而他又经常逃课,忙着参加各种训练。我猜,他这么多次经过后门,可能都还记不清我长什么样子。
不过,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。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我长什么样子,更不要知道我们在现实里曾经有过交集。这样,“安然”这两个字在他心里,就只是一个抽象的、含糊的名字,如同一个遥远而神秘的梦。
也只有这样……等高考结束那天,当他发现“安然”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时,才不会那么难过。也许,他会有一些失落和不适应,但陆及才十九岁,他的人生就像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,还有无数的精彩等待着他去书写。只需要一些时间,他一定很快就能忘记我。
半个月前,我最后一次回学校时,明明已经把桌面和柜筒里的东西清理得干干净净。但此刻,桌上却又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东西。
有我以前做过的作业,纸张已经有些泛黄,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时光。有别人随手丢的杂物,东一件西一件,显得格外杂乱。甚至,还有几个明晃晃的脚印,像是在这原本整洁的桌面上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的伤疤。
老张站在讲台上,发了一张新卷子。坐我前面的男生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扔,那卷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。一阵风吹过,卷子又轻飘飘地飞回到了他脚边。
男生皱了皱眉头,烦躁地嘀咕几声:“啧,都要高考了还不回学校,搞什么啊。”
他弯腰捡起卷子,简单粗暴地团了一下,然后用力塞到我柜筒里。最后,卷子是塞进去了,桌上不知道谁丢的一块抹布又掉了下来。
我有点强迫症,看到桌子这么乱,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。我伸出透明的手掌,想要去触碰那些纸张,可手掌却从中穿过,没有带起半片纸张,仿佛我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。
同学们正忙着写卷子,教室里只听到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的声音。老张背着手,在教室里到处转悠。当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,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我吓了一跳,心脏猛地一缩,差点以为他能看见我。还好,老张只是俯身捡起了那块抹布。然后,他闷声不响地帮我收拾起了桌子。
我费力地把上面的灰尘擦拭得一尘不染,随后驼着背,独自一人吭哧吭哧地将整套课桌椅搬回了教室后面的储物室。在这教室里,老张是唯一知晓我已经离世的人。
直到我的座位彻底消失,班上的同学才惊觉我已经大半个月没到学校来了。老张含糊其辞地解释了几句,只说我生病回家调养去了。我在班上向来独来独往,没什么要好的朋友,所以大家也就闲聊了几句,便各自散去。
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简燃居然曾在医院见过我。更巧的是,他的姐姐竟是我的主治医生小温姐姐。
简燃一边走着,一边伸手指了指我原先的座位,说道:“我上次去医院找我姐,就觉得她的一个病人看着特别眼熟。”
“严重吗?”陆及随口问了一句。
简燃叹了口气,说道:“心脏病,估计情况不太乐观,不然也不会休学了。唉,可惜啊,再过九天就高考了……”
他接着又调侃道:“不过她们这种学霸,复读一年只会更厉害。说不定下次再听到她的名字,新闻标题就是‘理科状元’四个字了。说不定还有记者来采访我,问问做状元同学是什么感受呢。”
我慢悠悠地飘在他们身旁,听到这话,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。
简燃突然一拍脑袋,说道:“对了,状元的名字叫什么来着,我一下子给忘了……”
他思索了片刻,忽然眼睛一亮,大声说道:“安余!对,她叫安余,和你家安然一个姓。”
陆及刚握住门把手的手瞬间停住了。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我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:他不可能猜到的……我和安然,连性格都截然不同,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姓氏就被联系到一起呢。
还好,陆及眼里只有好奇,并没有深入探究的意思。我猜他可能是在努力回忆安余的模样,但关于我的记忆实在太少了。一秒后,他回过身,推开后门,说道:“走吧。”
陆及回学校的第二天,晚自习开始前,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接起电话,对面传来秦氏集团总裁秦颖的声音,她正是陆及的亲生母亲。此时的她,带着满腔怒意,语气高高在上。
“陆及,你什么意思?翅膀硬了是吧?”秦颖愤怒地说道,“我现在就在陆家门口,你赶紧出来开门!否则你赢了比赛就六亲不认的事情要是传出去,我看你也别在这圈子里混了!”
陆及不屑地嗤笑一声,一个字都懒得说,直接把这个号码拉黑了。
简燃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被秦颖的语气吓了一跳。他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陆哥,你妈不是对你挺好的吗……呃,她难道不知道你高三要上晚自习吗……”
其实,她不仅不知道陆及高三要上晚自习,甚至都不知道陆及早就搬出了陆宅,这几年一直一个人在外面生活。所谓的母子情深,不过是她在镜头前的精彩表演罢了。
五年前,陆及被送回陆家后,她就对陆及不闻不问。直到前几天陆及拿了世界冠军,她才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子,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,比谁都勤快。但连着被拉黑了几个号码之后,她的耐心彻底耗尽,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。
简燃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,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及。陆及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说道:“走吧,去我家打游戏。好久没玩了,手都有点痒了。”
我一路悄悄地尾随着他们,回到了陆及自己的公寓。
刚踏入客厅,一个极为显眼的存在映入眼帘,那是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纸箱。其实,前天我就已经看到它了。我就像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,这几天一直跟着陆及回家。可他一直都没打开过那个箱子,我的好奇心呀,就像被挠痒痒一样,不停地想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。
巧了,此刻终于有人替我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。只听简燃咋咋呼呼地喊道:“你这里边该不会藏了个人吧?”
陆及微微顿了顿,缓缓说道:“……那是安然十八岁的生日礼物。”
简燃瞬间莫名地兴奋起来,打趣道:“生日礼物?难不成你把自己藏里面送她呀?我说陆及,你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,能不能清一清啊?”
陆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,走上前去打开了纸箱。哇哦,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堆礼物盒,每个盒子上面标注的数字刚好从1 一直排到 18。我一下子呆愣住了,就那么站在原地,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。要知道,我的生日就在高考后没几天呢,陆及一直都没提过这事儿,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准备了这么多……
简燃惊讶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,刚要开口说话,就被陆及轻描淡写地打断了。陆及摆了摆手,说道:“哦,这里面只有一条围巾和一个木雕是我亲手做的,其他的嘛,都是能用钱买到的,也没花多少心思。”
简燃小声地嘀咕了一句:“全身上下就嘴最硬。”
陆及微微眯起眼睛,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简燃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简燃连忙打哈哈:“啊?我说话了吗?对了,你不是要打游戏吗,咱们赶紧开始吧!”
这几年最火的射击类游戏,他们玩了起来。可刚玩了一局,陆及就撂了手,一脸嫌弃地说:“不打了。你打得那叫一个烂哟,比你奶奶炖的猪蹄还软烂。我就想不通了,你在游戏里就跟专门刷步数似的,这么能送,你干脆去送外卖得了,反正你这菜得不能再菜了。”
我在一旁目睹了全程,默默地点了点头,心里想着:确实有点菜……
简燃很不服气,梗着脖子说道:“我好歹也是钻石段位了,哪有你说得那么差!”
“哦,安然三年前就是全服前十了。”陆及淡淡地回应道。
简燃一听,立马来了精神,毫不留情地开始幸灾乐祸:“安然……说到安然,你不也一样打不过她嘛。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被她追着虐了好几个月,然后天天缠着人家说要报仇,结果这三年下来,输掉的可不止是游戏,人都搭进去咯。”
陆及哼笑了一声,嘴硬道:“你在说什么呀,我听不明白。”
简燃撇了撇嘴:“你就继续嘴硬吧,等哪天她喜欢上给她讲题、送她回家的男生,你可别后悔哟。”
刚刚还一脸放松的陆及,听到这话,表情忽然一滞。可简燃没发现他的异样,还在那儿嘚吧嘚吧说个不停:“也说不定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。毕竟人家成绩又好,游戏又玩得那么厉害,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估计都能排到校门口了。而且啊,真有事的时候,你在网上嘘寒问暖一个月,都比不上在现实里给她擦一下眼泪呢。”
说了半天,简燃一回头,看到陆及的脸色,吓了一跳,喊道:“我靠不会吧?真的啊陆哥??”
不得不说,简燃这张嘴……
两个月前,我确实演过这段剧情。在得知自己熬不过十八岁的那天晚上,我告诉陆及,我喜欢上了晚自习送我回家的男生。
怕他产生误会,我心想以后还是别再联系了。
陆及一整晚都没有回消息。
第二天清晨,手机屏幕亮起,是他发来的一句话:【我到海城了,你学校在哪?】
关于“安然”的那些信息,大多都是我凭空虚构出来的。
当初之所以挑了离京城最远的海城,也是担忧陆及哪天一时兴起说要来找我。
可万万没想到,他真的去了。
我没有回复他的消息,他就在机场等了整整一天。
陆及的这份执着,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。
最终,我还是接起了电话。
电话那头,传来陆及牵强又疲惫的笑声,他说道:“这几年咱们天天都在聊天,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个人啊?不是我要干涉你,你可别多想,我就是担心你被人骗了,所以想来亲眼瞧一眼……”
我终究还是妥协了,改口说自己只是一时头脑发热,上大学之前不会随便谈恋爱。
都怪我考虑得不够周全,这借口编得太仓促了。
而且陆及马上就要比赛了,不该拿这些事儿让他分心的。比赛场上那么危险。
在我又答应等高考结束就和他见面之后,他才终于安心地离开了海城。
后来,我们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。
没想到简燃误打误撞,一下子就把真相说穿了。
“不是吧陆哥?你这长相,这身材,居然还输了?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?!”简燃一脸惊讶地嚷道。
陆及拧着眉,脸色不太好看,闷声道:“她没谈恋爱,估计是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黄毛给迷惑了一下而已。”
“行了你先回去吧。”他有气无力地赶人,“我现在看到你这头黄毛就心烦。”
“?”简燃一脸无辜,摸不着头脑。
简燃走后,陆及一直坐在电脑前发呆。
他的游戏页面正好停在好友列表那页,置顶的是一个灰掉的雪人头像。
头像右下角有一行小字——对方已离线十八天。
我忽然感到无比懊悔,我应该更早一些和陆及断了联系的。
从懂事起,我就一直避免和任何人有太深的交集。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,我从来都不敢有过多的奢望。
因为我心里清楚,总有一天是要分离的。
在我独自走过的十八年人生里,唯一的意外,就是四年前在小巷子里遇到陆及。
陆及估计不记得了。四年前,他曾在九中后面的小巷子里救过一个女生。
一年后,我升上高中,恰好和留级的他同班。
留级的那两年,大概是陆及戾气最重的时候。
他被当成两大家族联姻失败的淘汰品。他母亲生下二胎后,就彻底抛弃了他。
而他父亲要不是没有其他儿子,只怕也巴不得他赶紧从这世上消失。
根本没人管他。他每天就只干三件事:打架、逃课、打游戏。
那时候的他还没开始接触赛车,每天除了打架,基本就泡在网吧里。
因为心情糟糕透顶,陆及在游戏里就跟个疯子似的,见人就怼,最后被全服联合悬赏通缉了。
他实力很强,大多数玩家都不是他的对手。
不过,我可以。我游戏天赋一直不错,这些年也没少靠打游戏挣钱买药。
接了悬赏后,我连着追杀了陆及三天。他打不过我,又死活不肯认输,于是又被我狠狠揍了整整一个月。
直到有一回,我在学校里路过陆及身旁,无意间听到他正和简燃咬牙切齿地提及“安然”这两个字,我这才晓得,原来那人就是他。
下一次上线之前,我心里头纠结了老半天。可到最后呢,我还是把陆及给打趴下了。为啥呢?主要是我发现啊,自从陆及铆足了劲要在游戏里打败我之后,现实生活里他已经好久都没出去打架,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了。就连老张都忍不住夸他呢。
于是乎,他又在游戏里挨了半年的打。有时候我不小心下手太重了,就会发私信去安慰安慰他。刚开始的时候,陆及觉得我没安啥好心,根本不想理我。
时间一长,他看出我的意思了,又好气又好笑地说:“你这是在遛狗呢?打一棒子给个骨头啊?”
见他好像不太乐意,我就没再哄他了。谁能想到,陆及更生气了,冲我嚷嚷道:“你是觉得我连同情都不值得了吗?”
再往后,陆及倒也不着急着打赢我了,不过还是习惯每天一上线就缠着我。
习惯这东西,可真是太可怕啦。想当初啊,我只不过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,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罢了。可后来也不知道咋回事,我就习惯了他的存在,都忘了要抽离出来,还傻乎乎地轻信会有奇迹发生。
高考前的第六天,陆及和简燃两人不约而同地迟到了。原来他们原先翻墙的地方被发现了,教导主任正堵在那儿抓人呢。没办法,他们只好绕着学校走了半圈,重新找了个地方打算翻进去。
巧就巧在,他们进来的这个地方,翻墙时要借助攀爬的那棵槐树,对我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。我初中高中六年可都是在九中读的。每到体育课或者大课间的时候,我就会偷偷溜到这棵大树底下睡觉。这儿人迹罕至的,我一直把它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呢。不过照现在这情况来看,这儿很快就要热闹起来,变成新的学校“后门”咯。
简燃正捡着书包呢,突然看到栏杆上有痕迹,立马大声喊道:“陆及你快过来!”
他指着上面的记号,跟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,大惊小怪地说:“这是啥呀!”
墙上是一列数字,准确地说,是六个日期。最上面的是20240427,往下逐年递减,后面的月日倒都差不多。简燃最近天天上课看科幻小说,这会儿兴致勃勃地说:“这不会是什么外星密码吧?不过后面的加号和减号又是啥意思呢?”
陆及淡淡地瞥了一眼,调侃道:“你想象力这么好,作文咋才写八分啊?”
简燃就当没听见,接着说道:“我还听过一种说法,小偷偷东西前会在墙上做记号,会不会这些就是啊?”
我在一旁听着,尴尬得直冒汗。其实……那是我画的。
初一的某一天,我不小心吃了安毅的鸡腿。明明是他自己放错了,放到我面前的。他却气得把碗一摔,还耻笑我的身高,说我吃了也是浪费米饭,而且还活不久。
我家里其实并没有很穷,我爸是一家大企业的小领导,我妈是公务员。可他们都默认了安毅的说法,觉得不划算。我爸还直言,我的出生是他做过的最大的赔本买卖。我那时候又气又难过,跑出家门,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。
那天,我在教室外的栏杆上,用小刀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横杠,还在前面认真地写上了日期。当时的我,想法幼稚得很,满心都是不甘心。想着自己或许活不了太久,可我就不信,这辈子连一米五都长不到。
从那之后,每年我都会在这栏杆上记录一下自己的身高情况。一直到高一,我好不容易才长到了一米六,之后就再也不长了。于是,日期后面的一杠变成了一个加号,这加号就代表着自己又多活了一年。只是无奈啊,我的命确实短,栏杆上一共也只有六个日期。
我看着那些刻痕,忍不住嘟囔:“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像小偷踩点呢——加号就是能偷,减号就是不能偷。”
陆及在一旁嗤笑一声,打趣道:“什么小偷会连着偷六年啊?”
我挠挠头,说:“反正就是怪怪的,要不咱们还是把它擦掉吧。”
陆及不耐烦地“啧”了一声,问道:“你很闲吗?”
我愣了一下,他又紧接着说:“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为什么翻墙进来的呀?”
十分钟后,我们从教室后门偷偷溜进去的时候,被老张当场抓了个正着。简燃被罚站在那里,蔫蔫地跟陆及吐槽:“后门那个座位怎么搬走了呢,不然咱们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了。”
陆及眼皮都没抬一下,冷冷地说:“你要是不去研究那个像外星密码一样的刻痕,咱们根本就不会被老张撞上。”
又过了两天,高三年级要集体拍毕业照了。那天,所有人都穿着整齐的校服,一个个收拾得齐齐整整,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。就连简燃也把他那头惹眼的金发染了回来。
老张站在一旁,眼睛有些红红的。我凑过去的时候,刚好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:“还是少了一个人。”
我的眼睛蓦地一阵酸涩。老张真的是一位特别好的老师,过去的三年里,他对我帮助太多了。他教语文,而我文笔还算不错。他私底下总是鼓励我写小说、写散文,还四处给我找各种投稿的渠道,不动声色地帮我缓解了很多金钱上的困境。高中三年,能成为他的学生,真的是我的荣幸。
拍完大合照后,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跑到学校的各个角落拍照留念。陆及似乎没什么兴致,打算提前给自己放个学。这时,老张忽然叫住他:“你,去把这束花放到教室后边的储物室里。”
陆及扬了扬眉,疑惑地问:“储物室?”
老张点点头说:“对,别乱放,就放在那张空桌子上。”
我心里有点惊讶,那不就是我的桌子吗?老张这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呢?他应该不知道我和陆及的关系吧。
陆及应了一声:“行。”
他没再多问,就走进了储物室。我之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作业和课本,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。陆及把花放下后,随手就翻开了那摞课本。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。
陆及对安然的声音很熟悉,所以我在学校里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话,一直小心翼翼地,就怕不小心掉马。不过去年有一次,我不小心拍到自己的字迹发给了他。我的字一直比较好认,万一陆及记起一点什么……
好在,陆及刚翻到有笔记的那一页时,教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。原来是有记者扮作家长偷偷溜进了学校,想要借机拍点陆及在学校的照片。陆及冷着脸合上课本,毫不犹豫地跳窗离开了。
我发现自己记性变差了许多。
拍完毕业照的第二天,我才恍然想起,昨天竟是我的头七。
而且昨晚,我没跟着陆及回家。他开车甩开记者时,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,渐渐跟不上他的速度了。
我本打算回陆及家等他,没想到刚有这念头,就像被瞌睡虫缠上,在大街上睡了过去。
等我悠悠转醒,太阳已高高挂在天空正中央。此时,高三的学生们上完早上的课,正准备去吃饭。
陆及趴在桌上,看样子像是睡了一上午。简燃好不容易把他叫醒,关切地问道:“昨晚通宵打游戏了?”
陆及像是做了个噩梦,醒了好久,眼底还透着些许失焦,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没打。也不知道为啥,昨晚心跳得特别快,一直睡不着。”
我心里犯嘀咕,不知道陆及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高考前两天,学校不再安排课程。而是让高三年级的学生都回家安心复习,调整状态。
最后离校前那个下午,老张安排陆及负责班级卫生。他倒也挺乐意,觉得能在毕业前为班级做点贡献。
其实高中三年里,我和陆及也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。而且那次恰好也是做值日——
高二的时候,我和陆及的卫生值日排在了一起。陆及一直都是花钱雇别人帮他做值日。直到快期末考了,大家都忙着学习,没人愿意帮他,他只好亲自来。
我们就按照值日表的安排,我负责扫地倒垃圾,他负责拖地擦窗户。整个过程中,我俩没什么交流。
扫完地后,我准备去倒垃圾。没想到刚拎起垃圾桶,那提手就像不堪重负的老人,“啪”的一声断了,垃圾撒了一地。
陆及听到动静,扫了一眼,没说什么,放下拖把就过来帮我收拾。
我们一人勾着垃圾桶的一边,穿过那狭长的走廊。疏离和沉默像两个忠实的伙伴,伴着我们走完全程。
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,那天的天空有些暗沉,算不上美丽。甚至透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。
果然,等我们搞定一切,收拾书包一前一后离开教室没多久,豆大的雨点就“噼里啪啦”地落了下来。
高考前两天,学校没再安排课程,让高三年级回家静心复习、调整状态。离校前那个下午,老张安排陆及负责班级卫生,他挺乐意,想毕业前为班级做点贡献。
其实高中三年,我和陆及有过一次短暂交集,也是做值日。
高二时,我和陆及卫生值日排一起,他一直花钱雇人做,快期末考大家忙学习,他只好亲自来。
按值日表,我扫地倒垃圾,他拖地擦窗户,全程没交流。我扫完地去倒垃圾,刚拎起垃圾桶,提手断了,垃圾撒一地。
陆及听到动静扫一眼,没说话,放下拖把帮我收拾。我们勾着垃圾桶两边,穿过狭长走廊,疏离沉默伴全程。
我记得那天天空暗沉,不美,透着暴风雨欲来的气息。等我们收拾好离开教室不久,雨就下起来了。
“这雨来得真突然。”我小声嘟囔着。
陆及看了看天,说:“是啊,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。”
我们加快脚步,走到校门口。“你怎么回去啊?”我问陆及。
陆及无奈地说:“只能淋雨回去了,也没车。”
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,说:“都怪我把垃圾桶弄成这样。”
陆及笑了笑:“这哪能怪你,意外而已。”
我们站在校门口,雨越下越大。“要不,再等等看?”我提议。
陆及说:“不等了,我赶紧回去,还有复习呢。”说完,他冲进雨中。
我望着他的背影,心里有点复杂。过了一会儿,我也冒雨往家走。
高二那次值日,虽然交流不多,但让我对陆及有了不一样的认识。
等我们搞定一切,收拾书包准备离开。
“今天这值日,还挺特别。”我打破沉默说道。
陆及笑了笑:“是啊,难得自己动手。”
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,没走多远,雨就倾盆而下。
“这雨下得太急了。”我喊道。
陆及大声回应:“先找个地方躲躲!”
我们跑到楼梯间躲雨。“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。”我有点发愁。
陆及安慰我:“不会太久的,等雨小了再走。”
过了一会儿,雨稍微小了点。“差不多可以走了。”陆及说。
我们再次出发,一路小跑着回家。
高考前两天,学校安排大家回家复习。离校前下午,陆及负责班级卫生。
其实高二那次值日,是我和他难得的交集。当时他雇人做值日,期末考没人帮忙他才亲自来。
值日时我扫地倒垃圾,他拖地擦窗户。我倒垃圾时垃圾桶提手断了,垃圾撒一地。
陆及过来帮忙,我们一起收拾。“这提手质量真差。”我抱怨道。
陆及说:“是啊,不然也不会出这事儿。”
我们勾着垃圾桶穿过走廊,气氛有点安静。“你复习得怎么样了?”我打破沉默。
陆及说:“还行吧,就是有点紧张。”
“我也是,希望高考能顺利。”我说。
等我们收拾完,离开教室不久就下雨了。
“这雨可真讨厌。”我嘟囔着。
陆及说:“没办法,赶紧回家吧。”
我们在雨中各自回家,那段回忆,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,留在我心中。
至此,那天那条走廊寂静的风声,以及那个泡在氤氲水汽里的黄昏,就这样,被我永久封藏了起来。
我的精神每况愈下,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中悄然流逝。
陆及好似被这压抑的氛围所感染,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。在高考前的那两天,他竟破天荒地拿起书本复习了一番。
考试的时候,陆及不再像以往那样交白卷。他认真地把试卷上能填的空都填上了。我趴在他身旁,和他一同专注地看着试卷。
如此这般,我也勉强算是参与了一回高考,心里的某些遗憾也稍稍得到了弥补。
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清脆地响起,陆及如同离弦之箭一般,第一个冲出了学校的大门。
学校门口早已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,其中竟有一半是专门冲着陆及来的。陆及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,那些记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。
上了车,陆及犹豫再三,在手机上删删减减,终于打出一句话:【你明天别来机场接我,太麻烦了,给我个地址,我到了直接去找你。】
随后,他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,又屏蔽了其他所有消息,便在家中一心一意地等着回复。
然而,直到夜幕完全降临,手机依旧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。
陆及的脸色愈发苍白,两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,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。
我心里明白,他肯定会往那个不好的方向去猜想。可即便还没等到回复,他还是执拗地盯着手机,眼神里满是期待。
晚上十一点,陆及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。这是我早就设置好的定时发送的消息,一共三条。
第一条是:【我有男朋友了,你别过来,也别再联系我了。】
刹那间,陆及眼中原本闪烁的光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,瞬间熄灭了。
他慌乱地一遍又一遍拨打我的号码,可这些电话,注定不会有人接听。
“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男的吗?他是不是趁机跟你表白了?”陆及心急如焚,短短一句话,竟打错了八次。
“不是说好……会等我的吗。”陆及喃喃自语,声音里满是绝望。
“对不起,是不是我让你等太久了?你别答应他,我现在就去海城,我也能每天送你回家,以后我送你回家好不好?”
可发出去的消息就像石沉大海,没有半点回应。
我从未见过陆及如此卑微的模样,他的眼神迷茫得像一只湿漉漉的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。
“你和他在一起了,那我们之前的三年算什么?”很久之后,他尾音轻颤,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。
“你对我那么好,每天陪我玩游戏,帮我解决游戏里的仇家,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陪我聊天聊到凌晨,难道都是可怜我吗?”
看着他这副模样,我闭上眼睛,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:“没关系,总会过去的,他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。等上了大学,认识了新的朋友,他就不会记得我了。没关系,总会过去的。他还有很漫长的人生、广阔的未来。”
我满心苦涩地想着,他很快便会渐渐将我遗忘。
甚至……再过些许时候……
或许他就要对我心生恨意了。
就在这念头刚闪过脑海时,我给陆及的第二条消息已编辑完毕,发了出去。
我字斟句酌地写道:“陆及,其实我一直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。之前他去外地读高中了,我实在无聊,才会和别人一起打游戏。上次就是男朋友发现了些端倪,我为了断掉联系才编了借口。刚刚考完试,男朋友来接我,他跟我说其实他全都知道了,只是怕影响我高考,一直没说。他原谅我了,他真的对我很好。我也发现,自己最爱的始终是他。所以,我们别再联系了吧,我不想再做对不起他的事。”
陆及看到消息后,眼睛几乎瞬间就红了。他声音颤抖,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愤怒质问我:“什么意思?这么说,这些年我都在当小三?不,小三都算不上,我就是个备胎?”
我太了解陆及了,也清楚怎样才能让他彻底死心。在医院的时候,我就反复推算时间,把陆及的所有反应都揣摩透了。
很快,我定时发送的第三条消息来了。我硬着头皮,厚着脸皮写道:“陆及,看在过往的情分上,别来海城找我了。小城流言蜚语多,你要是来闹一场,我的名声可就毁了。其实咱们之间也没什么,不过是聊聊天、打打游戏而已。就到此为止吧,我不会再回你消息了,这个微信我也不会再用。我男朋友让我转达你,要是再纠缠,我们就报警了。你好自为之,再见。”
陆及在原地僵坐着,仿佛一尊雕塑,许久许久都未曾动弹。
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。我发的那几句话,就像锋利的刀刃,将他的自尊和傲骨狠狠踩在脚下,践踏得支离破碎。可这还不够,我还亲手把那破碎的自尊丢到大街上,让所有人都能来嘲笑。
我心里清楚得很,他不会原谅我了。
凌晨三点,寂静的夜里,陆及终于动了动僵硬的手指。
他狠狠地咬着牙,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:“如你所愿。你最好永远躲在海城,别出现在我面前。否则,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。”
陆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整整三天。
第三天晚上,房间里传来剪刀剪东西的声音。他把写好的贺卡和所有礼物都用剪刀剪碎,然后从窗口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。
又过了一夜,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,平静地出门参加谢师宴,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,仿佛他从未认识过安然这个人。
简燃兴冲冲地跑过来,一脸好奇地问: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我还以为你要在那待十天半个月呢。怎么样,见到安然了吗?”
他本欲开口,可看清陆及的表情后,那敏锐的直觉让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,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,乖乖选择了闭嘴。
只见陆及一脸冷漠,冷冷开口道:
“以后,别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。”
我下意识地低头,看向自己那越来越透明的手掌。
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——
今天,或许就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了。
同学们围在老张身边,轮番敬酒。
那架势,像是事先商量好的,非要把老张灌醉不可。
酒意渐渐上头,老张的情绪突然失控,竟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他抽抽搭搭地说道:“没来齐,今天还是没来齐,少了一个人。
“多好的一个孩子啊,成绩拔尖,又乖巧懂事,怎么就走了呢。”
大家先是一愣,过了好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。
有人满脸惊讶地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有人不敢置信地惊呼:“安余死了?”
还有人小声嘀咕:“不会吧……她一个月前还跟我们一块上课呢。”
众人一阵唏嘘,满是惋惜。
简燃知道的内幕多一些,他凑到陆及耳边,低声说道:
“我姐前几天回家了,我也是突然想起来,就问了一下。
没想到安余半个月前就去世了。
听我姐说,安余可惨了,她家里人根本不管她,每次住院都是她自己一个人。
下病危通知的时候,打了十几遍电话才把她家里人找来。
最后她爸妈一边处理后事,一边笑着打电话给她哥,问今晚吃啥。
把我姐气得差点没忍住动手打人。”
陆及微微一怔,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:
“她之前帮过我一次,我坐公交的时候把钱包落在教室了,是她借钱给我的。
不过我和她没怎么说过话。”
他微微皱起眉头,努力回忆着:
“只记得她坐在后门的位置,成绩很好,却老是请假。”
有人附和道:“是啊,我就记得她什么班级活动都不参加,原来还以为她性格太内向,没想到是身体原因。”
简燃叹了口气,感慨道:“挺好的一个女生,怎么就……唉。”
我听到这群人谈论着关于我的话题,疲惫地睁开眼睛。
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。
我这一生,与亲人缘分浅薄,也没什么朋友。
偶尔的同学聚会,还有人能记得我,这便足以让我欢喜。
这顿饭一直吃到天黑才散场。
高考结束后,大家好不容易能放肆一回,好多人都喝得晕晕乎乎,走路东倒西歪的。
陆及倒是滴酒未沾,也没人敢劝他喝酒。
简燃还是不甘心,拐弯抹角地问道:“你暑假打算干啥?”
其实他心里惦记着打听“安然”的事情。
陆及站在路灯下,面无表情地说:“去y 国,车队要封闭式训练两个月。
今晚的飞机,一会我直接去机场。”
简燃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。
饭店门口,昏黄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,曾经的同学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。
他们轻声互道着告别,那声音在夜风中渐渐飘散,随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。
我站在一旁,只觉得身体一点点地消散,好似一阵缥缈的烟雾,慢慢融入这夜色之中。
我心想,我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。
其实,很多年前,在京城的某一盏路灯下,我和陆及也曾有过一场分别。
很多年前的那一日,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大地。
我在九中后面的那条幽深小巷子里,遭遇了几个小混混的敲诈勒索。
他们像恶狼一般,将我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,却没找到一分钱。
其中一个混混恼羞成怒,恶狠狠地瞪着我,抄起一块砖头就要往我身上砸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恰巧路过的陆及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出现,救了我一命。
我报完警后匆匆跑回去,只见他正从那阴暗的小巷子里缓缓走出来。
一行鲜血顺着他的眉尾缓缓滑落,他却毫不在意,只是随意地擦了擦。
接着,他又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抛向我,说道:“你的书包。”
说完,他连头都没回一下,便大步离开了。
劫后余生的我,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。
刚一进门,安毅就怒气冲冲地冲上来,抬手给了我一耳光。
他恶狠狠地说:“就因为邻居说了句,安家小女儿身体不好还次次考第一,比她那不学无术的哥哥强多了,你就得意了是吧?”
我的父亲母亲坐在沙发上,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。
母亲皱着眉头,语气冰冷地说:“安余,你明天别去学校了。
反正你读了书也没什么用,别人还总拿你和你哥哥比。”
父亲也在一旁附和道:“咱们家就你哥这么一个独苗,要是被人笑话可怎么行?”
母亲接着又说:“你出生的时候,家里为了你的病前前后后花了快一万块钱呢。
爸妈一直教你,做人要懂得感恩,不能贪心。”
父亲跟着劝道:“你放心,我们也不是狠心的父母。
你就在家做做家务、做做饭,我们肯定会好好养你到你走的那天。”
从我有记忆起,我就一直被家人告知,我是他们的累赘。
所以,面对父母的苛责、哥哥姐姐的刁难,我总是能忍则忍。
我不想再给他们增添任何烦恼,只希望能安静地待在这个家里。
可那一刻,我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。
原来,我的家人一直在等着我死。
法律和道德束缚着他们,让他们不敢背负遗弃我的罪名。
但他们内心深处,只盼着我能早点乖乖死去,好成全他们慈父慈母的美名。
我曾以为,他们对我多少还有点亲情。
可现在才明白,一点都没有。
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对我说一句:“别放弃,好好活下去。”
哪怕只是哄骗我也好。
那年我十四岁,在深夜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我觉得人生艰难,毫无乐趣可言。
我站在天桥上,伸出手,感受着风从指尖划过。
突然,身后有人猛地把我扯了回去。
陆及臭着脸,额头和手臂比下午又多了不少新伤。
他没好气地说:“我说这书包怎么有点眼熟。
你是下午的那谁对吧?”
他又瞪着我,质问道:“你在干嘛?想跳下去啊?”
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嘴唇微微颤抖,看起来似乎是想狠狠骂我一顿。
然而,话到嘴边,他又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随后,他深吸一口气,试图跟我“讲道理”:
“我救了你,从现在起,你的命就是我的了。”
“我没允许你死,你就绝对不许死。”
“给我好好地活下去,听到了没?”
我呆立在原地,脑子一片空白,许久都没反应过来。
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缓缓点了点头。
看到我点头,他这才满意起来。
接着,他开始翻遍自己的全身口袋,好不容易才翻出五百块钱,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到我的书包里。
“行了,赶紧回去吧。”
“要是再有人敢欺负你,你就到九中高一(2)班去找陆及。”
“我一定帮你打得他们满地找牙。”
他就那样潇洒地站在路灯下,朝着我挥了挥手。
他身后的那盏路灯,散发着昏暗的光芒,却仿佛一道光,一下照亮了我原本黑暗的前路。
后来,我一直信守着承诺,努力地好好活着。
每一天,我都珍惜着自己的生命,从未浪费过一天。
就这样,一直到了今天,时间仿佛走到了尽头。
路灯下的陆及,比四年前更加肆意洒脱,也更加自由自在。
唯一不变的是,他依旧比身后那昏暗的路灯还要明亮百倍。
还记得第一次在小巷子里见到陆及的时候,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。
我知道,他未来一定会成为光芒万丈、最最耀眼的人。
虽然我没办法亲眼见证他成为赛场传奇的那一天了。
但是没关系。
陆及,真的很高兴,在我这短暂的一生中,能够遇见你。
这场告别,进行得悄无声息。
陆及依旧像往常一样,潇洒地挥了挥手。
然后,他转身朝着机场的方向走去,而我则迈向了彼岸。
最后一阵风吹过,一切都仿佛烟消云散。
陆及番外
我可没说谎,我确实要去y 国训练,也确实要去机场。
不过呢,我的机票是去海城的。而且训练要一周后才开始。
我可不是为了那个骗子。我只是不甘心。
海城,那可是一座美丽的海边城市,我期待这场毕业旅行很久了。
行程和酒店我都早早订好了,总不能因为她,说不去就不去了吧。
海城又不是她家开的,凭什么因为她我就不能去?
当然了,我是不会去找她的。她竟然还怕我纠缠她,呵,真是多余的担心。
我最讨厌骗子了。
没想到今晚去机场的路这么不顺。
先是收到消息,说机场因为暴雨航班延误了。
接着,陆司霆和秦颖就像是约好了一样,轮番来找我。
陆司霆一见到我,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介绍对象。
哼,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,他自己生不了孩子了,就希望我赶紧找个女人生孩子。
等我生完孩子,他估计就会一脚踢掉我这个碍眼的继承人。
而秦颖呢,她像是完全忘了上次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撕破脸的。
又开始好言相劝,让我跟她出席发布会,说是帮她破除母子不睦的传闻。
不得不说,他们俩的演技真的都挺好的。
曾经,他们二人的结合本就是一场商业联姻。表面上,他们在镜头前演绎着如诗如画的倾城之恋,仿佛是世间最恩爱的眷侣。可私底下呢,两人各自情人不断,那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。
在我两岁那年,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。陆司霆邂逅了他此生的真爱——秦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。这场本就脆弱的联姻,就此如泡沫般破裂。
陆司霆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我。在镜头面前,他还假装哽咽着说:“我总有一天会从前妻那里抢到儿子的抚养权!”那虚伪的模样,真让人作呕。
而秦颖的演技,比陆司霆更胜一筹。她打从心底里恨极了我,视我为人生的污点。可她却拿走了我的抚养权,为啥呢?原来是为了营销单身母亲独立带娃的人设。
她时常带着我出入各种公共场所。在镜头前,她一边举办新品发布会,一边轻声哼唱着摇篮曲,那模样,仿佛是世上最温柔的母亲。大量女性用户被她骗得团团转,对她信任有加。
然而,只要没有外人在场,她就把我像犯人一样关在房间里,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。吃饭的时候,也只是让人从墙上的小窗口把饭菜递进来,还美其名曰让我静心学习。我就像一只被圈养起来,随时准备登台表演的动物。
有一次,我被关在房间里整整一整个暑假。只要我有一丁点惹她不高兴,或者试图反抗,迎接我的便是和动物一样的待遇。她会打骂我,让我挨饿,甚至罚我跪一整个晚上。
小时候的我,天真地骗自己,说秦颖这是为了我好。哪怕她生了二胎后,毫不犹豫地把我卖回给不能生育的陆司霆,我都还在自我安慰,觉得她是迫不得已,对我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感情的。
直到三年前,她时隔两年忽然联系我,说要给我办生日会。我满心欢喜地去了,才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一场作秀。原来,她有一款教育产品要上线了。
后来,我只是想去看一眼那个二胎。她推门看到后,直接把身边的台灯狠狠砸向我。我的额角缝了二十一针,那一刻,我对她彻底死心了。
秦颖还在我面前喋喋不休,甚至又想威胁我。我冷笑一声,给她发了一段录音。那是当年她砸完我后,发了疯一样质问我是不是要害死她二胎的录音。
听到录音后,她瞬间老实了。说起来,这段录音还是那个骗子帮我录的。
当时,我跟她说了秦颖要给我办生日会这件事。她眼睛一亮,突然说:“我还没见识过上流社会呢,你能不能全程跟我通话呀?”
事后我问她,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爱和不爱还是很明显的。”
……
又不小心想起那个骗子了,我心里一阵烦躁。今晚看来是去不了海城了。
把秦颖和陆司霆妥善处理完之后,我改签了明天唯一的一班飞机。
第二天,天还蒙蒙亮我就出发了。路过九中时,那熟悉的校园轮廓,让我蓦地想起高考结束后,我还一直没回过这承载了我青春的地方。
此时时间尚早,我便把车稳稳停好,打算顺路去学校拿一下毕业照和档案之类的东西。
拿到手后,我没有过多停留,准备离开。经过教学楼楼下的电子屏时,上面似乎正在播放着学生采访。说实话,我对此完全提不起兴趣。
然而,刚准备抬脚离开,一个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。
几乎是瞬间,我的瞳孔骤然紧缩。那声音,仅仅是短短的“加油”两个字,一闪而过。
但这声音,我怎么可能听错!
我下意识回头,却见画面已经变换,说话的换成了另一个人。
刚刚那个女生,我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,其他的什么都没看清。
根本来不及细想,我转身朝着学生会的办公室飞奔而去。这类活动向来都是他们负责的!
运气不错,学生会办公室里有我认识的人。
我急切地问道:“这电子屏上播放的采访视频是怎么回事啊?”
他皱了皱眉,解释道:“这视频是很久以前拍的了,我们随机在学校里找人,让他们对自己的高中生涯说一句话。采访拍了差不多有近千人呢,还剪辑成了好多段。电子屏上放的都是负责的老师提前安排好,然后随机播放的,我也不清楚现在播的是哪一段。”
我越听越烦躁,只觉得心跳快得快要冲出胸膛。
很久都没犯过的胃病一下子发作了,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成了一团,痛得我额角冷汗直冒。
我强忍着疼痛,说道:“你把全部视频都找出来,我一个一个地找,我就不信找不到。”
我开启三倍速,飞速地掠过那些视频。
两个小时过去了,一大半视频都被我听完了。
忽然,我猛地按下暂停键。画面定格在一个女生那里。
她有点眼熟,我可以肯定她是我们班的。只是一时间,我竟认不出来,或者说,我不敢认出她来。
我连忙翻开刚拿到手的毕业照,从头翻到尾,都没有找到这个女生的身影。
胃愈发疼痛,我想起确实还有一个人,没来得及拍毕业照。
简燃曾说过,她叫安余。老张也说过,她已经死了。
“死了?”我苦笑一声,“一定是哪里出错了,说不定老张年纪大了,记错了呢。”
“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?”
我抬头一看,老张果然还在学校。
我强撑着拿出拷贝到手机上的视频,递给老张。
老张看了我一眼,问道:“你之前和安余有联系?”
一瞬间,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。果然是安余。
我当然记得她,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的后门。成绩优异,可身体不太好,经常请假。
人很安静,但心地极为善良。
犹记得曾经,她慷慨地借给我两块钱,让我得以坐车回家。
她的主治医生,正是简燃的姐姐。
她的父母对她实在太差劲了,住院手术这么大的事儿,竟全是她独自一人扛着。
半个月前,她终究还是因为心脏病,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“你怎么忽然问起她了?”老张看着我,感慨道,“不过也好,也不枉她喜欢你一场。”
老张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:“她之前不小心把一张草稿纸夹在作业里了,其中一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你的名字。上课的时候,她也没少往你那边看,我就知道她喜欢你。那个孩子啊,过得太苦了。我之前去家访,她就住在几平米的杂物房里,她父母真是……唉!”
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
忽然,我像是想起了什么,撒腿就冲回原来的教室。
她的桌椅依旧好好地放在储物室里。
一阵微风轻轻吹过,桌子上的书本被吹开了几页。我一眼就认出来了,那是安然的字迹。她写“安”字的时候,中间那一横总是会拖得长长的。
桌子上一片干了的花瓣,被风吹落在地。我亲手放上去的那束花,估计早就枯萎了,被人丢掉了。
原来……
那天让我送花,是这个意思。原来如此。
我从老张那儿要来了安余家的地址。
走到那个小区时,我忽然记起,我曾经来过这里。
四年前,我从天桥上救下了一个女生。之后还是有点不放心,便远远地跟着她,直到小区门口才离开。
电光石火间,记忆的碎片串成了一条线。天桥上那个女生的面孔,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。是安余。
忽然,我反而出奇地平静了下来。
我敲开了安家的大门,没想到开门的中年男人,是陆氏集团旗下一个小企业的员工。我不认识他,但他认出我了。
我看着他,冷冷地说:“安余曾经得罪过我,我是来找她算账的。”
那个男人一拍大腿,和我同仇敌忾道:“陆少爷,你放心!那个不孝女已经死了,保证以后不会再硌硬你!”
说着,他又开始列举安余的种种“罪证”:“初三课业压力大,我也是为了安余的身体着想,想让她休学。没想到她白天出去了一趟之后,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。也不知道受了谁的唆使,竟然对付起自己的父母来。不仅录音了我们的话,还断章取义,还威胁说如果不让她读完初三,就到处宣扬我们重男轻女,逼迫自己的女儿退学在家等死。”
他怒不可遏,一把将她的书包和课本扔进火里,熊熊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物品。本以为这样能让她死心,可她依旧执着。最终,他们实在没了办法,只能让她读完初三。
到了高中,她主动搬了出去,终于不再在他们眼前晃悠,碍了他们的眼。
谁能想到,她赚了些钱后,完全没有孝顺父母的意思。他们索性也懒得管她了,医院打来电话,他们也不去。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。
“但天底下哪有狠心的父母啊,最后还不是得我们去给她收尸?”
“要说她真是没良心,听说她打游戏写小说赚了不少钱,死了却全捐出去了,都不留给家里人。”
“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,唉。”
我最后去了一趟医院。简燃的姐姐简温正准备下班。
“其实啊,她小时候是有手术机会的。虽说不能保证痊愈,但多活个十年二十年,绝对没问题。”
“可她那父母!就只给她做了点检查,然后直接就放弃了!”
“安余真的是个特别乖的女孩子,从来不喊痛,医生护士让怎么治,她就怎么治。”
“之前查房的时候,经常能看到她在给别人当代练,或者写小说赚钱。”
“能看出来,她特别努力地想要活下去。”
“只是太可惜了。”
我点点头,轻声说:“嗯,知道了。”
我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挺正常的。可简温忽然喊住我:“等等。”然后她回办公室拿出一个白色信封。
“安余走之前交给我的,说要是有一天有个男生向我问起她的事情,就把这个给他。”
“简燃之前突然跟我提起安余的名字,我差点以为是他,可看他的表情,不像是和安余有什么纠葛。”
简温顿了顿,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:“她一定希望你好好的。”
那封信我没打开。晚上回到家,我打了个电话。之后,我像往常一样,平静地吃饭、洗澡。
躺在床上的时候,我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我和安余其实有几张合照。我记得是一年前的校运会,大家都跑到下面看接力赛了,我懒得下去,就待在看台上。
有个摄影部的朋友拿着相机到处拍照,对着我拍了几张。后来他把照片发给我,拍得挺好的。
我准备发给安然看,可点发送前,我忽然注意到我身后还有个身影。
她应该没注意到有镜头,可每一张照片里,她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。
那个眼神太过专注,我心里犯起了嘀咕,生怕安然会多想。
于是,在最后发送照片之前,我仔仔细细地把那些照片都剪裁了一番。
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,像发了疯似的找了整整一夜的照片。
费了好大劲,我也只找到了其中一张。
这时,疲惫如潮水般将我淹没,我眼睛一闭,便昏睡了过去。
这一觉,我足足睡了两天两夜。
等我悠悠转醒,之前打的那个电话有了后续。
“安毅从前两年刚上大学起,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。”老张在电话那头说道,“他们家已经帮他还了一百二十万,可还剩六十万的窟窿没补上。而且啊,安刚为了给他儿子填坑,还挪用了一笔公款。”
我眉头一皱,冷冷地问:“那后来呢?”
老张接着说:“后来他靠着收受贿赂把钱补回去了。”
我冷哼一声:“哼,他以为这样就能了事?我可不会放过他。”
安毅他妈那边,也被人举报走后门拿到工作。
最终,她和她那个处长父亲双双被开除。
这一家子没了收入来源,根本还不上赌债。
而那安毅,私下里居然还在继续赌。
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,把他们的所有信息都透露给了赌场。
我心里想着,很快,赌场的人就会带着家伙上门了。
做完这一切,我看了眼日期,是六月十五号。
这正好是安余的生日,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我赶忙找老张确认,老张说:“没错,生日也是骗你的,她真实的生日是六月十三,都已经过了。”
我又好气又好笑,嘀咕了一句:“小骗子。”
我把家里的门窗都关好,手捧着那封信,心里犹豫了好久。
理智在我耳边不停提醒,不能再相信那个狡猾的小骗子了。
但这毕竟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啊,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。
信是手写的,那字迹歪歪扭扭,仿佛能看到她写信时的模样。
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:
陆及:
你还是发现了一切。
真的对不起,我骗了你。
请你不要难过。
你看,我这一生已经很精彩了。
读书的时候,我连续三年都是全班第一;游戏里,我也曾站到过巅峰;写小说,我也收获了不少读者的喜爱。
很多年前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下去,我没有食言。
陆及,我真的很爱这个世界。
所以请你帮我多看它几眼吧,然后下辈子讲给我听。
2025.05.21
安然/安余
后记:
比赛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,去年横空出世的黑马、陆家的继承人陆及终于再度现身。
此后十年,赛车场几乎成了他的天下。
他就像那赛道上的王者,连着拿了十届的冠军。
他也成了赛道上永远的传奇。
这十年间,陆家和秦家先后落入了他的掌控。
他性格平和,乐善好施,是人人称赞的好人。
但在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,陆及不幸遭遇了一场车祸。
根据他生前的遗嘱,他的所有财产将全部捐献于各种疾病的攻克以及患病家庭。
全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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